歡樂英雄 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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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 王妃感覺自己是被扣押了。被要挾地活著。她沒有錢。平時1味地享受,連私房錢也沒攢,根本沒去想會發(fā)生什么,F在卻發(fā)生了。她急躁,和丈夫吵。兩口子在醫(yī)院對吵,扭來打去,已沒人來勸了,大家只看著他們打。王妃覺得丈夫實在可惡,這樣1覺得,倒把死的念頭給岔掉了。她有時會跟細末較真,比如在他們扭打時,他的手劃到她的臉上了。她跑去衛(wèi)生間鏡子瞧,還好沒有傷痕。但是她也要劃他1下。他揪她的頭發(fā),她感覺到被欺負了,傷了尊嚴,她就用腳踢他的腹下。他的力氣比她大得多,有時候他會死死拴住她的脖子,她覺得要死了。她會掙脫出來喊,說了1句常人會說的豪言壯語:打死我,也沒錢!邊上人笑了:你應該說,打活我,也沒錢!她也覺得自己說得不對了。她只是在憤怒之下,順口說出那句話。護士又來催了,說你們要打,回家打好不好?你們大人這時候還爭什么呀?再不繳款,孩子就沒治了!他們都愣了。他們都跑到搶救室去,孩子還躺在那里,仍然昏迷著。他的頭上、身上都是傷。李杜忽然問邊上的醫(yī)生:會留下后遺癥嗎?醫(yī)生沒好氣答:不僅會留下后遺癥,還會死!李杜愣了。想到后遺癥,多么可怕!好端端的孩子都養(yǎng)得這么難,再有個后遺癥,那不如死了好!李杜猛地打了個寒顫。他為自己冒出的念頭感到可怕。他瞥妻子,妻子王妃1把撲到孩子身上,叫:死鬼!你死了!你死了就解脫啦!李杜1驚。難道妻子跟他1個心思?接著發(fā)生的情形證實了李杜的判斷。王妃只知道哭、鬧,不思如何籌錢,也不求醫(yī)院先手術,再交錢。這是個陰謀!她是在拖延,在放棄,放任孩子死亡。要是孩子死了,就解脫了!李杜想。他也有意把孩子的傷情放大,后果非常嚴重,簡直不可收拾了,簡直絕望了。他甚至讓自己想到,醫(yī)院根本是沒有希望救活他兒子的,醫(yī)院要預交款,只是在騙他的錢。孩子是非死不可了!我的孩子,我可憐的孩子!他也叫。驀地,他們都停住了。幾乎同時,他們都抬起頭來,目光撞在了1起。迅速逃開。他們的臉都綠了,好像鬼撞見了鬼。他們不敢再看對方。他們彼此幫助對方提吊繩時,他們的心還是坦然的。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,把自己擺平就行了。夫妻的情義1旦消失,只是兩個不相關的個體,對方的幫助,也只是路人的幫助,幫就幫了,不忙也可以。幫了,道個謝也就行了,F在,是處置兒子的生命。他們竭力想抹掉自己身上的義務。他們甚至為自己不盡義務尋找理由:孩子活著也挺苦的,我們大人責備他,否定他,他1定也很覺挺委屈。讀書,沒完沒了地讀,叫我們大人都受不了。1讀就是十2年,如果有幸考上了大學,研究生,還要再讀下去。讀了后怎么樣?照樣要競爭,無窮無盡地折騰。簡直可怕!他是否想過:我為什么要這樣?小多確實曾問過父母,為什么要上學。李杜說:為了學知識。小多問:為什么要學知識?李杜說:為了知道得多。小多說:不上學也知道得多。李杜沒詞了。確實,不讀書,走社會,也知道很多,所謂書本上的知識真的那么有用嗎?李杜只得說:至少為了升學,上大學。不上大學,將來怎么活?小多說:不活就不活,這么苦,還不如不活。不活,你去死吧!李杜火了。孩子不懂事,他并不懂得什么叫活,什么叫不活。但是李杜想到了。是啊,孩子為什么要活?但是他已經活著了,怎么去死啊?總不能讓他去自殺吧?那對孩子來說,太殘忍。由大人去殺他?也下不了手。現在好了,命運對他下手了,他已經走在死亡的路上了,他快要超脫了,就讓他順順當當地去吧!好了,迷下去了,迷下去了,好了……李杜記得自己的父親去世時,人們就是這么說的。他父親是患肝癌死的,死前非常痛苦,即使是他親近的人,也想到死是他唯1的解脫,F在李杜也在心里念著:好了,好了,孩子,爸爸媽媽為你送行……他禁不住瞅了妻子1眼,好像在征求她這個媽媽的意見。王妃也看了過來。這下他不驚慌了。王妃眼神淡定。她朝李杜搖了搖頭,幾乎是多余地說了1句:小多不行了!說得很悲痛。李杜也受感染了,也無可奈何地搖頭:不行了!這時候,他們感覺彼此走得異常近。因為他們是同謀。王妃又叫:小多,你別這樣!李杜也叫:你別這樣!小多眼斂忽然跳了1下,仿佛是被他們喊醒的。他們1愣,驚喜,但是緊接著就意識到危險,不敢吱聲了。他們盯著孩子,竭力讓他再沉迷下去。小多顯出痛苦的表情,眉頭緊皺,好像在遭受折磨。他要被折磨死了!他們想。他們看著小多漸漸地力不從心了。他們又有點失落,又想去叫他。這時候,小多突然鳧出1口氣,像從水底掙扎著鳧出來似的,那聲音簡直是咆哮。完全靠自己的力量,他硬把自己給拉回來了。這讓他們震撼。小多居然睜開了眼睛。他們驚慌得簡直要逃走,好像對方是鬼,孩子被他們害死后,變鬼來找他們算帳了。但是小多的目光茫然,好像已經精疲力竭。李杜想起小多剛學走路時的情景。站不穩(wěn),搖搖晃晃,終于倒下來了。他又把他拉起來,再來!小多也竭力站住。又摔下來了,再爬起來,站,走,跌跌撞撞,走,又倒了,他精疲力竭地在喘氣。起來!起來!李杜像拳擊裁判似的對著他數:1,2,3……孩子終于又爬起來了。這讓李杜時常想起出世不到幾個小時的馬仔,搖搖晃晃,還是站了起來。求生本能,是多么的神奇!自己當時還為此寫過1首詩《馬》,其中有幾句:它是否知道,它這1站起來,就永遠不能再趴下?它是否知道等待它的是無盡的苦難?它為什么偏要站起?馬它懂得生命的苦嗎?它不懂。它只知道活著,吃草,干活,再吃草,再活著,再干活……如此簡單。并沒有你想那么多。它也不覺得自己有多么慘。也許就因為你想得太多了,還把問題放大了。李杜想,也許是。詩人的敏感,寫作的夸大。自己所有的錯誤,就在于去寫作。假如不寫作,就會過得好的,就不會到了現在這地步。自己畢竟大學畢業(yè),有工作,有收入。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。